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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七七级大学生忆当年:怀念廖序东老师|张勇

  • 2022-04-25

转眼之间,参加高考已有40年了。40年前的那场高考,使我们拥有了一个响亮而又温馨的名字——“七七级”。前段时间,秘书长陈莉同学在群里发了一个关于40年同学聚会的通知,并向各位同学布置了作业。说实话,听到将要同学聚会的消息,既兴奋又踌躇。兴奋的是,又能见到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回忆起同窗共读的岁月,重温愈久弥坚的同学情谊,还能再次聆听老师们的教诲,心里充溢着满满的激动。颇费踌躇的却是需要完成的作业,可能是因自己性格木讷、迟顿,也可能是因自己不善表达,虽然有许多思念的话、感谢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如何说起。脑海里浮现出的是众多老师们在为我们上课的各种情形,想到的是同学间的那一个个难以忘怀的瞬间。而这之中,影响着我一生的当是著名语言学家廖序东老师。

说起来十分惭愧,我们这批人时常被人们称作“生前先天不足,生后营养不良”,学生时代又历经文化大革命、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等一系列政治运动,中学毕业后紧接着便插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基础教育阶段都是在“打”“闹”之中度过,文化知识少得可怜,特别是我们这些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对于著名作家、学者更是知之甚少。第一次听到廖序东老师的名字,还是在参加高考过后,填报志愿的时候。那时因为中学没有学习物理、化学而只能选考文科,而父母考虑到师范学制短、不收费,还有生活补贴,就一直鼓励我报考师范院校。当时对江苏的四所师院并不了解,正在犹豫报考哪一所时,当时在赣榆教师进修学校工作的一位老师正好到我所在的公社给小学老师讲课,就告诉我,徐州师院中文系有一批著名的教授,特别是廖序东教授在全国特别有影响,能跟随这样的教授学习,一定会有所收获。也正是他的这一席话,于是我的第一志愿毅然填报了徐州师院中文系。也就是从这时候起,“廖序东”这个名字也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面。

1978年3月5日,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踏进徐州师范学院的大门,开始了为期四年的大学生活。进入大学并没能立即见到心仪已久的廖序东老师。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熟悉了周围的学习环境,知道了廖老师不仅是知名的教授,还是徐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和汉语言文字学专业的创始人,是我们所在的中文系的主任,这更增加了对他的仰慕。有几次甚至还悄悄地找到他的办公室,偷偷地向里张望,看看廖主任到底是谁、长成什么样、在办公室里做些什么。但内心又反复告诫自己,主任日理万机,公务一定十分繁忙,一定不能打扰他的工作,所以也就一直克制着去拜见廖主任的愿望,也就一直没能与廖主任面对面地说过话。再后来,听说同班同学廖礼平就是廖主任的女儿,心里着实有一点小小的自豪。有一次,廖礼平邀请我们几位同学一同到她家,才使我有了一次与廖老师难以忘怀的见面。那是一个周末的上午,我们几位同学在77级(1)班教室里自习,廖礼平也在,课间不知是谁提出想到廖礼平家参观一下,于是廖礼平便欣然邀请我们一同到她家去看看。徐师教师宿舍在学院的东院,与学院东门也就是一路之隔,在廖礼平同学的带领下,我们很快来到了她的家。上了楼梯,走进家门,才发现室内并不是我想像中的那种气派和豪华,而是平常而又普通的家居,但室内朴素而整洁。更意想不到的是廖教授也在家。当我们几个看到廖教授在家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马上面向教授问好:“廖主任好!”“廖教授好!”廖教授微微一笑,用略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要叫老师。主任是我的职务,教授是我的职称,不是让你们来称呼的。职务是临时的,只有老师才是永久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为我们倒水。廖老师的话,给了我很大的触动。一直仰慕的教授、主任完全没有了学术权威的架子,竟是这样的平易近人,这样的体贴入微。我的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老师的话,回味着老师话的涵义,以致于我们几个人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如何向老师告别的都已记不清了,而“老师才是永久的”这句话,却深深地影响着我,让我坚定了做一线老师的决心,也让我享受着一辈子做老师的快乐,乃至几次有改行的机会,也都放弃了。

没有想到的是,廖老师竟然还亲自为我们讲授古汉语和文字学课,真地做了我们的老师。廖老师上课特别守时,预备铃响,廖老师一定会在教室,从没有过延误,因此只要是廖老师的课,我们总是早早地坐在教室里等候,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廖老师上课语言简洁、朴实,讲话从不拖泥带水,语言表达严谨,板书工整而有序。学习古汉语,对于老三届的学兄学姐来说是他们的强项,我们特别羡慕他们扎实的基础、渊博的学识,而对于在文革中长大、毫无古文基础的我们来说,无疑是晦涩难懂,学起来特别吃力。廖老师在讲课时,可能充分考虑到我们同学之间的这种差距,精讲细析,通俗易懂。特别是对于那些特别难懂的古文语句,则采用了加线分析的方法,主谓分明,语意一目了然,使我们这些毫无古文基础的人也很快学了进去。当时,大学里还没有全国统一的汉语教材,参考资料也十分有限。我们所用的都是廖老师亲自编写、学院自行印刷的教学讲义。而《现代汉语》《文言语法分析》自成体系、通俗易学,为我们的汉语学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廖老师行政事务十分繁忙,下课后还要忙于处理,不便在教室里久留当面回答同学们的问题,便让课代表将同学在学习中遇到的问题用书面的方式汇总交来。而廖老师总是不厌其烦,在很短的时间内用非常工整的字迹整理出来,书面回答同学们的提问,不仅提问问题的同学得到了满意的解答,也使我们这些似懂非懂的同学增长了见识。廖老师严谨治学的态度、诲人不倦的精神,深深地打动着我们。后来,班里还将这些问题和廖老师的解答编成油印讲义,在我们以后的教学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毕业后,我分配到赣榆县中教初中语文。正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教学中遇到的第一个知识专题就是“词和词组”,而何谓“词”、何谓“词组”又很难有一个统一的界定,教学过程中遇到的问题更是千变万化。一次,我的一个学生在课堂上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白菜’是词还是词组?”我愣了一下,想了一会,模棱两可地说:“可能是词吧?”学生又紧跟着一句:“那‘白兔’呢?”我彻底懵了,只好实事求是地回答:“还真地拿不准,这样,我回去和老师们讨论一下,再回答你。”回到语文教研组,我将学生提出的问题向各位老教师请教,为此,备课组还进行了专题讨论,甚至还引起了激烈的辩论,最终也没能形成共识。于是我就冒昧地将这个问题写信向廖老师请教,原本还担心廖老师工作太忙,不该拿这类小问题麻烦老师,没想到廖老师很快就给我写了回信,令我激动了好长一段时间。信中,廖老师用简要的语言将“白菜”和“白兔”的区别进行了分析,同时还拓展讲了固定词组、多重词组和专用名词以及它们的区别,语言表达准确而又清晰,将我们几经辩论不清的问题用极为浅显的语言表述得明明白白。信中廖老师还特别告诫我:“讲语文知识,应着重讲学生用错的那些东西。”一再强调要让学生“会用”,“名词术语不知道,弄不清楚,不是十分重要的事”。廖老师这一教育思想一直指导着我以后的语文教学,让我的语文教学少走了许多弯路。接到廖老师的回信后,我便在备课组活动中作了宣读,备课组的同事们都心悦诚服地认同了廖老师的意见,最终平息了这次关于“白菜”和“白兔”的争论。

在校学习期间,廖老师不仅向我们传授专业理论知识,还努力着眼于我们的未来发展。他多次告诫我们,要认真学习专业理论知识,不断提高教学能力,不要甘当教书匠,要当教育家。毕业后,依然十分关注我们的专业成长,不断为我们提供学习的营养、为我们指明今后努力的方向。廖老师在给我回信的信封背后,还不忘特别为我推荐两本汉语学习的专著:一本是吕叔湘等编写的《现代汉语八百词》,另一本是赵元任著、吕叔湘译的《北京口语语法》,为我们的专业发展提供了及时的指导。

毕业快40年了,每每想起廖老师的教诲,心中既感温暖,又觉不安。感到温暖的是,遵照老师的训诫,做了一个“永久的”老师,教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在平凡的岗位上默默地工作着,从中寻找着自知的乐趣;而总觉不安的是,可能教了一辈子的书,却没能达到老师提出的要求,成为一名受人艳羡的“教育家”,只是当了一名“教书匠”,有时甚至感到离“教书匠”还有一段不少的距离,无以报答老师的谆谆教诲,很是惭愧。现在只能用自己最真挚的怀念献给老师,聊表心意了。

(张勇,男,山东日照人,原徐州师范学院中文系77级1班学生,江苏省新海高级中学教师)

附:廖序东老师的复信


文章来源:大洲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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