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为苍

仇先生，乃大学同学少明也。

题目本想直曰“老仇”，只因小时候常听周围人唤一嫁至仇咕咚村女邻居为“老仇”，为避嫌疑，又俩“老仇”不能同日而语，况且“老仇”不老，顾忍之不用，一时竟觉得“仇先生”恰切无比，尽管少明年轻我一岁，但其学识才气、为人处世及一头银发，足是我学习楷模和榜样，称曰先生，既是我心仪，又是我心意，“闻道有先后”嘛，拜少明口头禅所示：太棒啦！

方水土养一方人。仇先生扬州人士也，受文化名城亲润，不仅人长得细柳长腰，眉清目秀，而且聪明伶俐，多才多艺。他自幼习书画，他最早高考报的竟是美术专业，后改中文，入校后不久，他的书画作品曾获学校一等奖和橱窗展览，获奖同时，还登上校报得稿费两块五，可能是两班第一个获得稿费之人。他为人热情，直爽质朴，仗义执言，愤世嫉俗，却又有一颗睿智童心和一双狡黠眼睛，使他无论大学，还是工作，都如鱼得水，自由自在，似闲云野鹤，胜闲庭信步。

仇先生虽不是我们宿舍室员，但就住在对面隔壁。由于我们宿舍在班级里最活跃，隔壁老王仇先生自然也就成了我们宿舍的常客。那时他常常手里捧着饭碗，嘴上叼着劣质烟头，操着浓重的扬州方言，肆无忌惮地溜达进我们宿舍，把我们几乎都发展成了他的室员，他也成了我们宿舍的“编外”和味精，淮塔前的春游合影，就是最好的注脚。最引人注目的是挂在仇先生胸前的那个军用水壶，加上中秋的军用挎包和文勇的军装上衣，那简直就是万灰（黑）丛中一点绿啊，因为那是一个物质贫乏而又崇尚军人军品军装绿色彩的时代，仇先生的军壶不仅仅是装水器皿，更是一张那时最难以获得的荣誉证书和身份证，绿色军用水壶像一块大大的绿色奖牌，使仇先生这个主角大佬被簇拥在中间大放光彩。照片后排左边中的我和中秋以及前排的祖良、凤麟和旭东好像是倒着的看客。仇先生和文勇并排而立，使我每每想起陈佩斯与朱时茂的小品《主角与配角》，只是道具由手枪换成了军用水壶。真是可惜呀，我几乎一天都没有机会得到那军用壶嘴的热情亲吻（不是他抠门，而是为了健康）。

四十年前大学校园的仇先生，是我们两班第一个穿西装的，说来有趣，他穿西装是八三年从电视上跟***总书记学来的，他趁去上海走亲戚那里泊来了一套西服，于是西装革履，衣着光鲜，潇洒帅气，一表人才，回头率超高，当然，还有他的女友以及他们的勾肩搭背、出双入对。他们是我班乃至中文系一道靓丽风景线。仇先生可能是我们两班第一个谈恋爱的。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尤其是仇先生他们的卿卿我我和偶偶私语，让他老表、我们同班同学老魏及其一样的男同学艳羡得俩眼放绿光，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不少男生像打了鸡血，摩拳擦掌，上蹿下跳，跃跃欲试，蠢蠢欲动，暗里纷纷效颦。那时大学不准恋爱，只有仇先生敢少少明明，特立独行，欣欣然飘飘欲仙，独占鰲头。当然，当西装风靡一时时，仇先生反而迅速亮丽转身换下西装，不随波逐流了。

仇先生才华横溢，能写会画，尤擅书法和篆刻，尽管后来成徐州市书协副主席的董路谊老师代我们书法课，仇先生的书法还是个性张扬，自成一体，就像他的细腰，笔走龙蛇，龙飞凤舞，凤凰还巢，不落窠臼。可能因为大学我们没有开设美术课的缘故，仇先生的绘画题材就自由自在，丰富多彩，他工于画虎，尽管他属兔。因为不是一个宿舍，便不知道他何时用功，但见一幅幅虎图栩栩如生，层出不穷：有啸傲山林的，有前扑后颠的，有咆哮下山的，有坐着打盹的。也许仇先生敝帚自珍，或者真人不露面，他的作品基本不示众，压在箱底，兴之所至之时，挂于床头，叼上烟卷，独自赏鉴，直至大四春月，我这只“虎”（62年的虎）串门邂逅一幅“猛虎下山”，仇先生看在我属虎的份上，又邻近大学毕业，顺水人情、半推半就地让我有幸捞了一帧，一直挂于书房十几年，睹物思人，仇先生就和他那张虎一直挂于我的脑海。

仇先生文学功底深厚，才华横溢。他可能是大学同学中第一个开个人博客和出个人文集者。他文思泉涌，指点江山，愤世嫉俗，话说善恶，激浊扬清。集腋成裘，成了文集，我有幸饱了眼福。文集既是他人生智慧之集大成者，又是他教书育人和做官从政的人生总结。文品如人品，官性似人性，高洁，洒脱，一针见血，入木三分；鞭辟入里，高屋建瓴。有子建之才情，建安之风骨。

仇先生先教书，后从政。教书让他博学多才，从政使他厚重淡泊。有教学中凭良心助人为乐、呕心子弟这碗酒垫底，从政中什么样的酒他都能从容对付。在宦海，他不仰人鼻息，拍马溜须；不察言观色，见风使舵；不趋炎附势，勾心斗角。不仅保持本色，而且还是老愤青，出污泥而不染，真士大夫然然也。不然，仇先生仅凭其才气和睿智，早就升官发财、出人头地了，人也不是现在的仇先生，而是另外的仇官员了。

仇先生是个情种，不仅侠肝义胆，而且情深义重。虽有情人未成眷属，但他一直念念不忘，依依不舍，有头发为证：风华正茂的大学青葱乌发，失恋使他几乎一夜之间变成了老气横秋的满头灰白，直至现在的矍铄硬朗稀疏的一头银发。思前想后，遂淡定，人却比黄花瘦，其实他本来就瘦，犬子结婚他来贺喜时，我曾当面夸他那蜂腰还没有我儿子小腿肚子粗，他跌足喷饭。

仇先生重同学情谊，常戚戚然同窗之情。从我们大学毕业近十年时起，他就逢人就说，我们什么时候聚会？该操办操办了，聚会念头之热切真诚，无与伦比，我曾以“老仇为了聚会头上都拱起大疙瘩”为由广为动员力促。零二年我们大学进校二十周年同学相聚，仇先生全力以赴，赴汤蹈火，火中取栗，历历在目，极尽其组织人脉之能事，五湖四海汇母校，共禳聚会之盛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工作事务减少，仇先生越来越重同学之谊，而且越来越怀念母校。他每每来徐，基本场场酣醉，酩酊大睡。仇先生总结曰“量小胆大”，其实是他情深义重。有次他出差来徐，可能情不由衷地独自寻遍母校的旮旮旯旯，晚上临时叫我作陪，当时我们谈天说地，互诉衷肠，聊母校，侃同学，没喝多少，他就醉了，而且异常兴奋，声嘶力竭，他嚎了一夜，怕他出事，我就一直听他“唱”到天明，我知道，他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九八年我在北师大跟刘锡庆老师访学，仇先生和其领导一起去北京公干，抽空专程来看我，我硕肥的身躯，尴尬地接受着仇先生热情骨感的拥抱，我也轻松抱起他，又重重将他墩放在地，他“哈哈…”笑后，随口而出了他的口头禅“太棒啦！”，我打电话给清华教书的张金平邀陪，晚上北师大“乡味庄”的酌聚，举杯邀明月，对月三人行。天南海北，酒满情真，趔趔趄趄，相互抚将，如跳男人《天鹅湖》，仇先生口里还是那句“太棒啦！”第二天一早，我陪仇先生逛北京大栅栏老字号，全聚德烤鸭，同仁堂中药，瑞蚨祥丝绸，内联升布鞋，都不入他法眼。看着穿了皮夹克和皮鞋的仇先生打扮，我醍醐灌顶，北京皮草便宜，遂建议他买条皮裤，这样他就一身羊皮了，实惠又美观，他欣欣然愉快地应诺，居然还给夫人也买了一条黑色羊皮裤子，当时我脑袋捉狭般浮现了鲁迅笔下杨二嫂圆规形象，仇先生回家后，夫唱妇随，双双穿着黑皮裤子走在街上，就好像一胖一瘦两支圆规在十分和谐地比赛着如何丈量土地。

一九年夏月，炎热如火，仇先生剃掉了满头银发，光着脑袋，跟随郑磊、施军、中秋、黎明等去盐城阜宁吊唁英年早逝的旭东老弟，献花，默哀，鞠躬，走路，颠簸，悲伤，流泪，慰问。他的默默行动诠释着对同窗好友的无限思念和缅怀。

仇先生有三大爱好：思考，吸烟，口头禅。

仇先生打小就聪明伶俐，善于思考使他脑袋比别人大了许多。思考使其好运连连：小学聪慧，中学成熟，大学早恋，工作老成，生活顺利，感情孤单，退休失眠。思考使他文思泉涌，大作丰满；思考使他书画满舍，千姿百态；思考使他教坛驰骋，桃李芬芳；思考使他运筹帷幄，工作生活双丰收。但是，思考也耗尽了他的精力，虽然思考使他抽搐成枯藤老树，但他还是那样充满活力，精神矍铄，老树新芽，老骥伏枥。

说起仇先生的吸烟，可谓不折不扣的八二级一杆老烟枪。那时学校是不准抽烟的，逮住了要处分，但烟瘾非常大的仇先生，大学四年竟然从未被抓过，这与他善于思考成正比，何处能抽，何时能抽，他心里门儿清，尽管都是偷偷摸摸，结果肯定是“被窝放屁～独吞”呗。至于工作之后的吸烟，顺理成章的，肆无忌惮的，高度享受的，无比自豪的。尽管他有时是孤独的，但孤独的老烟枪，也是一道美丽风景吧。

仇先生的口头禅常常挂在嘴上：“太棒啦！”夸人时是“太棒啦！”，招呼和告别时也是“太棒啦！”，抒发感慨时是“太棒啦！”，评人论事时也是“太棒啦！”，甚至电话开头和结尾问候和告别，都是“太棒啦！”，后来我索性美其名曰“太棒啦！”，仇先生正直而阳光的快乐心态从此可见一斑。

仇先生网名叫“孤鹜”，“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特立独行，别有诗意画意。表面上，他好像一个人在孤独追求高大上美一样，好像有点好高骛远；其实，生活中的他，一直稳稳地脚踏实地，默默地奉献着他的精力和智慧，为了事业，为了家人，为了他的同学，他一直静静地前行着。仇先生的呅（丰县方言：像某某说的一样）：太棒啦！

今年是我们中文八二级同学进校40周年纪念，又正赶上母校六十甲子大庆，郑磊给每位老同学布置了写回忆录编纪念册的任务，思来想去，让《仇先生》凑个数吧，谢谢仇先生，他好歹帮我完成了作业，聊以滥竽充数吧。“七月流火，九月受衣”，亲爱的仇先生，母校大庆之时，我在逶迤连绵的云龙山下的江苏师范大学等你，翘首以盼。

 2022年2月18 日匆成于威海金海滩寓所